三點之前,愛意依然存在

[按:故事內容可能令人不安]

他看著躺在他身旁的這個女子,但覺得她與別不同。跟他以前交往過的所有女生都不一樣這種感覺,令他對她異常著迷。

「為甚麼呢?」他暗忖。

也許因為這名女子跟那個女生一點也不同,但他不會想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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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子睜開惺忪睡眼,輕輕吻了他晢白好看的臉蛋。雖然表情沒一絲情緒,但他依然感受到這位小美人的愛意。

只要對著她,才可以不生一點氣,也不會聽到忤逆他意的說話。連被她罵也帶有一種幸福感。

「難道她就是我的真命天女?」他暗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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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希望以後每天都能由你的morning kiss開始吧。」他說著,笑得幸福甜蜜。

「每一天,直到我變了糟老頭。」

她嗤之以鼻,似笑非笑地嗆他:「你跟每個女生都這樣說吧?」

「不,你是第一個……」他本想說他從前的女朋友根本沒機會讓他說出這句便離開了他。

但他自己口中的「你是第一個」讓他陷入回憶,因為他從前有對另一個人說過。

那個他真正的第一個人,聽過他這句情話之後,只冷冷地留下了一句:「你還是不明白我們之間出了甚麼問題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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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見他沉下臉色,嘲弄他說:「就說你愛撩,跟誰都會說吧!」

「不!不是這樣!」他忽然激動起來:「我是真的愛你!我是真的愛你你懂不懂?只要我愛你不就可以嗎?」

那位冰山美人「咳咳」地發不出其他聲音,那一臉冰冷漲得紅鼓鼓,四肢一直在反抗。

然而壓在她身上的這個人根本不可能給她丁點移動的空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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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了半响,他鬆開了手。眼淚一串串地滑落下來,他很難過。他以為終於遇上一個能跟他廝守終生的女子,竟然又這樣離他而去。每一個、每一個都跟她一樣離他而去。

他以為能和這個女生睡到三點一起起床就相安無事。床上那雪白的臉現下面無血色,以為她會不一樣,怎麼也是一樣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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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許他最愛的人還是只有那真正的第一個。之前的女生都因為他甩口說出了她的名字才會嬲怒吧?也因此不得不離開他。

說到那真正的第一個,他又只能陷進抑鬱的回想裏。想起跟她一起的甜酸苦辣,想起為了她付出了多少汗水力量,想起與她最後共渡的時光……他拉出床底那寶貝大箱。

撫摸那張他回憶裏可愛的臉兒,也許只能在天上再會吧。

很孤單、很寂寞、很無奈,但又能怎樣呢?將來會不會找到一個真的能白頭到老的對象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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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廳那座古老大鐘響起了沉重的「噹、噹、噹」。下午三點了。

完畢 2021年6月15日子夜

後記:

故事緣自193的那首被稱為不知所云的《睡到三點》。因為感覺上能寫個不錯的故事,所以一直構思,卻一直陷進樽頸。因為以最初的理解,的確只是一個單純離合後又想念前人的mk愛情故事,但這樣又太過平凡沒趣。要寫浪漫又驚喜的內容單單這歌詞似乎並不足夠。後來讓智囊舍弟看了看歌詞,並提起前陣子有關此歌的爭論時,舍弟說外國有很多別人說看不懂的愛情歌詞,其實都是歌者對愛人說的瘋狂情話。當中有令人聯想到犯罪意識,但那些歌詞大都只是歌者的個人經歷。

戴上了有色眼鏡去看這份歌詞,加之193本人有說過歌曲原題為déjà vu,所以對故事的脈絡有了完整的構思。可是還一直遲遲無法下筆的緣故是無法選擇合適的切入點。因不想太冗長,卻又想讓那「陰謀詭計」能清楚顯現出來。希望是有清楚吧。因為很多設定已直接隱去,本來有設定的角色名字也故意刪去。現在基本上用mv上的三位來代入文中的三個角色就可以,下文就直接用mv演員來代稱。是說隱姓埋名除了避免直指真實人物,也隱去阿冰和阿Gi兩位「女朋友」之間的「那些女朋友」的事。雖然這個點子也一直膠著,是到底只有阿冰和阿Gi還是中間還有「其他女朋友」,讓33成為連環殺手呢?確立了連環殺手的設定後又無法訂下阿Gi的下場。最後成為了這個淡淡然又心寒的小片段。

想過或可能改成類推理小說的故事,但愛情歌,還是做愛情故事吧。另外避免行文因情緒反應而冗長,也不想文中主角與33以往飾演的黃發太相似,因此選擇了第三身敘述。

以往有寫故事的想法,多數寫著寫著就有下文,頂多是構思分章。這篇是個絞盡腦汁才滴出的一點墨汁,難免失色,多有不足,還請見諒。

凡鳥不飛(十一)背影

這些年望你緊抱他出現 還憑何擔心再互相糾纏 給我找個伴侶找到留下你的足印也可發展 全為你背影逼我步步向前

行街、睇戲、吃飯,甚至去主題樂園,蕙心願意答應,我就跟她一起去。我投其所好,買到她喜歡的外國歌手的香港場,也看她喜歡的演員的爛片。她總是感謝我說:「謝謝你,阿聰從來不跟我做這種事。」
我一直知道,阿聰是個我行我素的大男人,他怎可能懂得呵護嬌麗小花?只要對方是阿聰,我根本沒可能會輸。

「你怎麼連迪士尼的年票都能免費拿到?」蕙心離開迪士尼時問我。
我說:「學生越來越多,從前還是少年的學生又出來社會了,門路自然多了。」
這倒也不虛,但說到免費,哪有這麼多免費門票?EXO和周杰倫的免費門票?能付原價買已經可喜可賀了。不過要騙這個閱歷不甚多的小女孩,我的口才剛好足夠。

不過可惜的是,蕙心到底不願意讓我拖她的手。就連玩機動遊戲時假裝情不自禁地抓住她的手,都被她即時甩開。我問蕙心是不是很不願意被我拖著,她回說:「是自然反應。總之不想被其他人碰到。」
「那——男朋友呢?」我試問她。
她羞怯怯地、小聲地答道:「最好也不。」
「那……那時上課我給你指正姿勢……你豈不是很難受?」我又問。
她翹翹手指,低垂著頭說:「是有一點……但我可以忍受……因為……因為是上課。」
嘩!我聽得心臟撲通撲通的都跳了出來,就好像跟我說「只有你可以」似的。
我並不焦急,不等也等了這麼多個年頭。何況讓她接受不是早晚的事嗎?

***

不過那我最不想見到的畫面但我亦籌謀已久的情節終於出現。我是有點玩火,但紙始終包不住火。那天約會完,我送蕙心到樓下,碰見了阿聰。
「你就是跟他鬼混,所以老是說沒時間嗎?」阿聰見到我們馬上上前質問。
蕙心搖搖頭否認,一副委屈得要哭出來的樣子。
「你亂說甚麼啊?」我擋在蕙心前面跟阿聰說,且給了個不客氣的眼神。
「我遲下再跟你算。我在跟我女朋友說話,你搭甚麼訕?」阿聰推了我一把怒說。
「我是說你根本不應該這樣跟蕙心說話!」我反推他一下說。
蕙心躲在我後面根本不想被阿聰瞧到她的臉,我更是心腸軟了,便說:「你先上去,我處理他就好。」
但阿聰當然不讓她走,又罵她說:「你別走啊。你是移情別戀了,還是一腳搭兩船?」
我正想回答,卻聽到蕙心用盡全身氣力尖叫著:「我根本不喜歡你!」但說完,那個樣子就滿佈悔意。蕙心兩手蓋著自己的嘴巴,嚇得腿都軟得站不住。我想要衝上去扶她,卻被阿聰擋著說:「你是她的誰?你敢碰她?」
我氣得一拳打在阿聰臉上,對他猛吼道:「誰都好!都比你珍惜她!」
我深吸一口氣後,又降低了聲但還是激動地說:「我要是人家的男朋友才不會誤會自己的女朋友好上別人!」
阿聰回不上話,轉身要走,卻又一時停下腳步,轉回來說:「算了!樂蕙心!我放過你了。你喜歡跟誰一起就跟誰一起吧!我以後都不會理會你!」頓了頓又指著我吼:「崔迎風!你都一樣!」
「好啊!」我回吼:「你走吧!李少聰!」

這成為我和阿聰的正式的訣別禮。而蕙心好像放開懷抱了,比從前也沒那麼羞澀。像說會主動約我,也會做些像印汗這種親暱行動。就是共飲一支水也沒有芥蒂。
我嫉妒,她的保守竟有一大半跟阿聰有關。不過這也好,最大的鴻溝,我大概跨越了。

緋寒櫻(下)

櫻花景致雖然寫著優美,但作在詩詞上總帶著淡著哀思或離愁別緒,像李白的《久別離》。其餘白居易、李商隱諸人也以櫻花作別離詩。畢竟櫻花之美也在於落花,花落盡以後樹梢光禿禿的,連葉都沒有了。

大部份證據因為時日過去早已散失,落華也沒有埋在櫻花樹下。鑑證科取走泥土樣本化驗,確是曾有屍體埋在這裡,但要說是野狗雜貓的屍體也未為不可。校長雖然認罪但並沒有提供確實和關鍵的證據,當庭無罪釋放。他在觀眾席上找到我,我們離開法庭說話。他說已經將落華安置好,著我不用擔心。從校長被捕到上庭,這期間我也明查暗訪過,大概也明白校長並不是胡為亂作之人。他說落華一定是錯把我當作他,才會在我面前出現。

是錯誤的交叉呀。是後來她發現了我不是她等待的人所以消失了嗎?抑或她一直陪伴著校長,是我介入了其中?

落華的家庭狀況有點複雜,致使她不斷輪流在親戚的家裏住,也難怪成績不好。形單隻影的落華跟校長同病相憐、互為依靠。在這種情況下,情竇初開的女生會戀上年青而風度翩翩的男老師,也是可以理解的。至於兩人為甚麼落得這樣的結局,校長不肯說我自然就不會知道。只是我年少的初戀,竟是別人的覆轍自然心裏不暢快。
如果再見到落華,我會否對她表明心跡?要是搞清楚了,會不會更早把她嚇退?

我在金鐘站上車,身邊錯開了一個長髮飄飄的上班族。我們兩相對望,感覺就像落華在看著我。我被人潮推了上車,再也沒見過她。

寒天過了,凋零的緋寒櫻也沒長出新枝。今年也似乎不會開花。

後記:
「舊詞新編」這個欄目其實本來就是為了《一絲不掛》和《櫻花樹下》起的。最初構思的這兩個故事,原應用原題,但都胎死腹中。說一下原本的構思:
《一絲不掛》原是說啞巴木偶製作師依戀已婚名媛的故事,時間是民初。名媛並不喜歡木偶師,只是玩弄玩弄。是木偶師較真了。最終迫得自己自戕,而名媛也把他忘了。
《櫻花樹下》原本只是想寫個鬼故事,其餘比較接近原詞,是擴寫。
兩個胎死腹中的原因是兩個故事我覺得都有點悶而平淡。現在看來《一絲不掛》還有點像《大亨小傳》。
《櫻花樹下》的構思是我在看《櫻子小姐腳下埋著屍體》時想出來的,大概嘗試將日本和香港的學生傳說結合成真出來。
《緋寒櫻》可能寫得不像我的其他故事文章,相對平白。但我就是希望寫一個是你我兩相遺忘的唏噓故事,所以「走了便走了吧」,大概就是這種感覺。希望大家喜歡。平時我寫故事會做點計算,這個年份可能不對了,敬請見諒。

緋寒櫻(中)

緋寒櫻,是山櫻花的別稱,在溫暖潮濕的環境下更適合成長。 緋寒櫻有異於日本的吉野櫻、千本櫻或大山櫻,是緋紅而非粉紅,是十分喜慶的一種顏色。緋寒櫻這名字也是說她是寒天綻放的花卉。在我中學後園那株,我後來才知道,那就是緋寒櫻。

我跟高中那位女同學一別十五年,我再見到她時,並不是見到她本人,而一張發黃了的舊報圖片。

十五年前的會考放榜日,我依約在石桌等候伊人,卻無芳蹤。是太傷心了,不想在我面前覺得丢臉?還是太高興了,自然忘了我這個沒有誰名的過路人?抑是她早早就來到,以為是我爽約了?

她成為了我成長中的唯一遺憾。原來我每天上學就是期待與她放學後的聚頭;她是我唯一會訴說心底話的對象,也就只有這個不會開口的對象才能教我安然說話;無論她的問題有多愚蠢,我唯獨不會嫌棄她。後來我才懂得這種情感叫做「愛」。

大學畢業後我也考了教育文憑,然後回到母校任教。不知何故,我覺得只有在故地才可重遇故人。我教授本科的數學,也兼教通識教育,是我唸書時沒有的科目。

出任教職第十年,我領了我的第一個長期服務獎。校長跟我說:「你的成績不錯,但也要跟同袍打好關係。」這熟悉的對白,是曾經我班主任對我母親說的話。我看看眼前人,我當年的班主任早已經高昇為一校之長。我看著獎牌的反光面,看到自己初老的臉,想著她會不會長成我不認得的樣子呢?

某日,也兼任圖書館主任的我在整理圖書館一號貯物房時,找到這一堆舊報。想著也許能找到通識教育可取的教材,我翻來看看。一疊一疊的舊報,堆滿小房間。看看日子,少則五年,遠則三十年。我被靈感召喚到深處角落,年份為一九九八年的那疊。抽出中間一份,翻了幾頁。在A6那版,出現了她的相片。原來她叫「英落華」,我有印象了。小學某年級,我看過這段新聞。我還問母親:「真的有人姓『英』?」再細看那張學生照,身穿我校制服的證件相上長著跟她完全一樣的樣子。然而這個年歲不對,她怎可能跟我同屆?我讀著有點掉色的報導,是說她當年某日無故失蹤,警方指出她懷疑被殺一事。
不可能,她就活生生在我面前出現過。怎可能會死了?不可能,我無法相信。也許是甚麼搞錯了。
我想想,那個時候已經在這校園的就只有校長和副校長。他們那時都是初出茅蘆的新老師,這種上過新聞的事,他們會記得的。

我另日找了校長說話。畢竟他從前就是我的班主任,關係也比較親。我拿出剪報問他,他卻說:「不記得。不記得了。」也許是沒有親自教授過的緣故吧。要是教過而又失蹤了,應是歷歷在目才對。我大失所望,但依然思忖可以追尋的線索。
二十幾年前的學生資料,應該還在倉庫。我趁夜翻出當年的學生檔案,看到她的名字出現在中四丁班。果然是成績不大好,都被分到丁班。檔案中有詳細的個人資料和一些身份證明文件的副本,同時也有歷年班主任批寫過的學生評語、成績和操行紀錄。她似乎是個平平無奇的學生,真的比我還更會被任教過的老師遺忘。教過她的幾位班主任老師都早已退休,其中一位還已仙遊。似乎也再無法入手。我翻到課外活動紀錄的一章,中一至中三的而且確是空空如也,但到了中四,就有園圃學會。園圃學會?我們學校有園圃學會?我回憶著各學會的壁報,真想不起有園圃學會。我再翻前看,她的成績寫到上學期的小測就再沒記錄,應是這個時候失蹤的。

我之後問過書記,學會的會計和會議紀錄收在哪裏。書記說在校長室裏的小房間。然後我又跟校長問過園圃學會的事。校長卻問:「你從哪裏聽說有園圃學會的?」我說是從從前的學長裏聽說的。校長狐疑地看著我,但說:「你要園圃學會的記錄我可以晚一點給你。」

那天黃昏,大部份教職員都已經離去。我還在等校長喚我。正猶豫要否等到明天再問時,就收到校長撥了內線給我,叫我在後花園等他。我疑惑為何不在校長室見面,但我沒反駁。收拾好公事包,準備之後順道回家。
我去到後花園那從前熟悉的石桌邊坐著。抬頭看看那株孤高的山櫻,今年的氣溫那麼暖,怕是沒花開了。
我坐了半响,離遠見到校長。看著並沒有拿著甚麼檔案。校長在花園入口對我招招手,我跟著他走到工友室旁、一個鎖上了被消防氣泵箱的金屬箱子。校長默然地拿出鑰匙開鎖,我一看裏面便說:「難怪校長約我來後花園。」
我搜尋著想要的檔案。校長在我背後說話:「柱賢,其實我從前就覺得你很像我。」我回了句「是嗎?」又繼續搜尋。
「柱賢,」校長叫住我的名字,我轉過頭去,「你為甚麼要園圃學會的資料?」
「我……」我胡謅起來:「我想重建園圃學會。」
「哦?」校長別有深意地笑著說:「難過不是因為落華嗎?」
我訝異地瞪眼看校長,校長搖搖頭笑。這似乎是我最不希望出現的結局。
「我從前都跟你一樣,喜歡坐那張枱那個位置。剛入職的時候,我雖然也拿著頂級學府的一級榮譽證書,但也沒有與我來往的人。老師沒有,學生也沒有。
我就常常坐在哪個安靜的角落改簿,連教員室也不去。只有落華會坐在哪裏靜靜地看著我。
後來王老師退休,讓我接手園圃學會。那一年也只有落華加入。
我懵懂無知,竟不知道落華的情愫,迫得她在我面前自戕。她就這樣香消玉殞。」校長自顧自地講著說辭。
我見眼下情勢不對,思量著如何求救逃跑,才發現工友室竟沒亮燈。平日值夜工友在時,就算裏頭沒人也會亮著燈。怕是校長有意支開值夜工友,也是早早計劃要了結我。
校長手上拿著泥剷,我就蹲在這開著門的鐵箱。要是他直劏下來,我怕也至少頭破血流。雖然他年老我年壯,要真打起來應該不致敗死,但這裏燈色昏暗、視野不清,與籌謀日深的校長相比,我確遜一籌。也許最好還是說甚麼引開他的注意比較好了。
「校長。」我打斷了他滔滔的說辭:「難道你把落華埋了在櫻花樹下?」
他歪嘴笑了,手裏也沒執得那麼緊。乘勢撲倒他,並撥走了他的泥剷。
「我就知道。」他不知在說甚麼。我壓坐在他身上,解了皮帶縛住他雙手在後。再著他到校務處,我報了警,說懷疑有人非法處理屍體。

校長自知陰謀敗露,也沒有掙扎,只說:「我老早就知你會幫我揭破,但我不說恐怕落華的下落永遠不會有人知曉。」

緋寒櫻(上)

在日本的中學生裏頭,總是傳說學校那株櫻花樹下埋著屍體。這傳聞就像香港的學生會說學校前身是醫院、亂葬崗、墳墓之類。想著這些無稽的事是因為,我們學校也有株櫻花樹,不是是長著緋紅色的櫻花。但不知從哪時開始,學校竟也流傳著像日本的傳聞,說我們學校的櫻花樹下也埋著屍體。

也許是因為這個緣故,學校後園的這個角落杳無人煙,但也因此成為了我的小天地。我不知道是天生還是後天,我就是這樣毒。根本沒有半個願意跟我說話的人。小時候也可能有人肯跟我同組做project,但到了高中,總是自己一個一組。

那天午飯時間,我又在櫻花樹下的石桌上食自攜的午餐。是冷冰冰的,但總不及別人的目光。突然被人撞了後背,我嗆了一下立即轉身看。那個人重心不穩就跌在我手上,我下意識接住。乍看之下才發現是個女生。我們四目交投,都漲紅了臉。我馬上扶她站好,她便說:「謝謝。」我也才發現她是一個人。然後當我醒過來後上課鐘聲已經響起,而那人已然不見蹤影。

第二日的小息,我依舊坐在那個位置。有人戳戳我背,竟是那個女生。她身上拿著兩個用保鮮紙包住的飯糰,並遞給我。我看著她纖纖長長的晢白手指,沒了反應,於是她又舉前向我。我接下來,細意看看飯糰再抬頭又是不見了。

幾天之後的放學時間,我再前去石枱。看見那個女生攤開了作業和書本坐在我平時座位的隔鄰,旁邊擺了一個藍色的側孭書包。要是平日,我定會轉身回家就算,但今日,那個是她。我忽然有了勇氣上前。其實與其說我社交能力欠奉,倒不如說我認為跟人交際很麻煩。事實上是我沒有甚麼必須跟別人交往的原因,像分組報告,我就比其實5、6人一組的成績優異。
我坐到我平日的位置上,拉開書包拉鏈取出我自己的。只覺桌面上有哪裏不對。我再想清楚,便對她說:「你怎麼都用舊版書?」她笑了笑沒有答我。
我於是自顧做自己的,沒半小時後就完成了。於是拿出三島由紀夫的《金閣寺》,翻到書籤夾上的那一頁,繼續細讀。
五時正了,她還沒完成,我說:「要不要我教你做?」她搖搖頭。我又問:「你ok?」她點頭。我又再問:「你真的ok?那我走咯。」她揮手跟我作別。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比我更不會說話的人。

之後每一天放學,我都會看見她在努力。但每一次我想幫她,她都只是微笑地搖搖頭。不過這一天,是六月最後一個上課天,她拿著課本做本上的習題時突然推推我,又指指其中一條課題。我問她:「不懂?」她點點頭。我細心地向她解釋,因為她不說話,我只好從她的反應去看她到底明不明白我的解釋。只見她都是肯定地點頭,又是凝神貫注在我手寫的數字上,我大概認為她大致上瞭解。我那次才看到她課業上的名字,叫「艹落華」。姓氏被其他課本蓋住看不到,但看著這個名字真有詩意啊。

那天之後,是大考然後暑假。再回來的時候已是九月的秋天。櫻花樹開始長滿枝,這個冬天應該會開得特別燦爛。

第一個上課日的放學後,我又見到她。這次她並沒有做著功課,只想歡笑地看住我走過來。我拿著用手指夾住中間、夏目漱石的《心》過去坐下,對她禮貌地笑了笑。她甚麼都沒做,也甚麼都沒說。我不知道如何是好,於是繼續翻書,假裝她並不在這裏。但我撐不過五分鐘便說:「你……怎麼了?」她搖搖頭,還是甚麼都沒說,又攤攤手之後指指我手上的書本,示意我繼續。我看了兩行,又擱下書對她說:「說起來,沒告訴過你我的名字……」她又攤攤手,把食指指在嘴唇叫我不要說話。我無奈,不久就全情投入在書本裏。

那一年是個依然會寒冷的冬天,果然不出所料,校園那株山櫻開得絢麗無比。沒有人會在凜凜寒風之下在後園遊玩,但這正好符合我意。而她也像往日一樣興致勃勃地日復日地等著我放學到來。雖然她依舊一言不發,但她的陪伴令我這沉悶的高中生活中帶來一點粉紅。

她從來不讓我知她的考試成績,但從她問我的題目裏,我知道她學得並不好。大概是那種很努力但就是答不對題的人,不像我我幾乎沒怎麼努力,成績也總是名列前茅。我說:「你這樣不行啊,怕是要repeat了。」她搖搖頭,我不懂她的意思,但也不好再追問下去。

在last day那天,我為了避開同學的鏡頭沒有回學校。但之後的那天,我自行回校,清了儲物箱內的東西。在後樓梯往下走時,我看看她從地面的遠處向我大力地揮著手。我於是到了老地方跟她碰面。
她依舊甚麼也不說,但塞了一張用櫻花壓成的書籤。雖然是精巧但太娘氣,不過我依然對她說感謝。我說我沒有甚麼可以給她,她卻撒撒手。我便說:「那我們放榜再見咯。」她欣喜地點頭,又拉起尾指。我跟她勾勾手指尾,就此暫別。

凡鳥不飛(十)軀殼

那時青絲 不會用上餘生來量度 但我拖著軀殼 發現沿途尋找的快樂 仍繫於你肩膊 或是其實在等我捨割 然後斷線風箏會直飛天國

阿聰這一日來到劍會來,事前也沒有跟我說。
「這麼錯蕩,你竟然來了。」這個時候我剛好有空,正在清潔用具。
「來看看師兄弟……也看看你。」阿聰垂下頭看著我說。
「看我?不用吧?」我奇怪地問。
「我們也很久沒見囉喂。」他說。
我心裏算算,最近也是沒怎麼找阿聰,但阿聰自己也忙沒找我啊。
「你最近很忙嗎?」阿聰問。
我不慌不忙地答說:「不又是準備段試的事吧。」
「我聽說你也沒回來很勤。」他迫問道:「你是不是交了女朋友了?」
「嘎?我哪來的女朋友啊。」我說:「練體能也是準備啊。還要打坐靜心。」

我之後跟阿聰到附近的茶餐廳吃飯,連收銀阿姨也說:「好久沒見你兄弟一起了。」
我們微笑不答,坐在我們以前常常坐的那個卡位。
「你好像不一樣了。」他說。
我不解地問:「怎麼不一樣了,不都一樣嗎?」
「這幾年你就像死人一個,你現在就像從前一樣。至少精神了不少。」他說。
我說:「啊。那不是很好嗎?」
「你最近怎麼了。你現在也是個經理了吧?」我倒過來問他。
他說:「我又沒學位,能當甚麼經理,小主任罷了。」
「工作忙嗎?」我又問。
「還好吧。」他說。
之前他吃了他的洋蔥豬扒飯,我吃了我的豆腐火腩飯。無所不談的過去,也許已經追不回。其實這也不是由我追蕙心的最近開始,而是由阿聰明知道我喜歡她但又偏要跟她一起開始。那時候的他這樣做已經是沒顧及我倆之間的情誼,我就算是要搶回來,不過是還以顏色。

「你是不是打算離棄我這個兄弟?」阿聰臨走時問。
我說:「怎麼會?」
他卻說:「嗯,我懂了。對不起。」
之後阿聰再也沒找過我,我也沒找過阿聰。雖然在共同朋友的聚會上見過,但我們也再沒交談過。旁人都在看著,誰都沒說過甚麼話。人在不同階段會有不同的人陪同著,道不同不相為謀。

凡鳥不飛(九)聚散

不聚不散 只等你給另一對手擒獲

「你是故意的。」蕙心在聚會散了之後趕上我說。
「甚麼?」我裝傻說。
「你有心跟我媽和她們熟絡的吧?」蕙心又問。
我看她這樣說就知道她只是猜中,並沒有甚麼實據,於是跟她說:「是巧合啊。你沒聽樂太太說過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嗎?」
「哪有這麼多巧合。」蕙心小聲地說。

這天是樊思和珊兒搞的飯局,拉了不少熟和不熟的朋友,和朋友的朋友,所以我也終於以樊思和珊兒朋友的身份與蕙心碰上。而在這之前一個週末,樂太太邀我上她們家吃飯,我也就以她們母親救命恩人的身份跟她姊妹倆再度碰頭。

「叮咚」,我按下樂家的門鈴。
「哦哦,恩公來了。」樂太太的叫聲從門縫傳來。
未幾,樂太太便親自出來開門,圍裙也整齊地穿著著。
「樂太,晚上好啊!」我一見到便說。
「晚上好啊,進來吧!」樂太太做著手勢說。
我在玄關脫了鞋,看見客廳內的長沙發坐著一個老男人,應是男主人,我對他打招呼說:「樂先生,晚上好。」
在看電視新聞的樂先生木無表情地應道:「哦,你好你好。」這不露聲色的樣子叫我想起過世的外父,看來也是不好相處的人。
房間裏也走出個人影,是穿著家居服的蕙蘭。
「啊?阿風?怎麼是你?」說著又慌又羞地衝回房裏鎖上門。
「我這個女兒就是這麼失禮。」冷若冰霜的樂先生搖搖頭一時露出溫暖的笑容。啊,這就是所謂女兒的父親提起女兒的樣子吧。
我陪笑著找了個位置坐下。雖然不是第一次進來,可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家裏的其他人。
樂先生並沒有理會我,也不見其他人閒著,於是起身去廚房想要幫手,卻聽到樂先生在背後說:「坐下來吧。你叫……阿風吧?」
我遲疑地應說:「嗯啊,是啊。」
「我那老婆子常常提起你。」樂先生依舊直視螢光幕,又說:「你很厲害吧。又冷靜又機智的。」
我摸摸頭說:「嘛,也是有點靠運吧。」
他輕輕點點頭,默然了一會又問:「你做盛行?」
「我教興趣班的……是劍道。」我說。
「所以你日間就有空了?」他又問。
「也不一定,有些學生是返夜班的,也會日間上課。」我說。
他又不響一聲地看著電視新聞。良久後又問:「拍拖了嗎?」
扯完一輪終於有點意思了。我說:「現在單身。」
「單身好。」他說:「我家兩個小女都單身。」
兩個都不是單身了好嗎?我說蕙蘭就說剛起頭,蕙心跟阿聰都三、四年了,怎麼都不讓家裏人知道。
「說到報恩,要以身相許吧……把女兒嫁給你好嗎?」我聽著愣住了,看那木訥的表情也不是說笑的樣子。卻又聽到廚房裏的樂太太說:「老爺子你別亂說。」
樂先生於是說:「就說個笑吧。年輕人懂的。」終於看一看我。
我靦腆地應道:「是呢。」

我跟樂先生兩相無語地看著電視好段時間,房間裏的人終於有動靜。鎖上的門「咔嚓」轉開了,兩姊妹拖著手走了出來。都是換上外出的簡便服飾,而且竟都化了妝。
她們大概都已驚訝完,這下看著我也怎麼意外了。
「嗨。」蕙蘭遞遞手說。
「嗨。」我回道。
姊妹倆進出廚房和飯廳,幫忙準備著開飯。樂太太應已經完成,圍裙也脫下了。我於是也走近飯枱,但似乎被蕙蘭用眼神說我礙事。

樂太太坐下來,喊著樂先生也坐下。樂先生坐在主席位,兩姊妹坐樂太太的對面。我於是坐在樂太太旁邊,面前正是蕙心。我見蕙蘭把自己面前的飯碗跟蕙心前面的對調,似乎本來兩人是坐另一個位置。
安頓之後,樂太太便開始說話:「今餐是我感謝我恩公的,所以比平日豐富些。這位恩公,你們剛才見過吧。阿風啊,這是我先生、我兩個女兒。剛才太忙,來不及跟你介紹。不好意思呢。」
我有點不好意思說:「樂太太你太客氣了。別又恩公前恩公後的,怪不好意思。」
「是的是的,年輕人不說這些老套話。」樂太太笑著說。
然後樂先生擺了個「吃飯吧」的手勢,我也跟著各人起筷。
期間,樂太太問兩個女兒:「怎麼穿得這麼漂亮?」
兩人突然停下筷子互望著,然後蕙蘭說:「有客人,總不能穿睡衣吧?」
我看不到樂太太的表情,但我見蕙蘭瞪眼看她母親像是說「別說了」。
我沒理會,岔開話題說:「說起世界真小呢。」
樂太太「哦」的表示好奇,我又說:「我教過兩位令千金……當然現在還在教蕙蘭。」
「哦是嗎?」樂太太說:「你是那個……甚麼……」
「劍道。」樂先生說,然後夾了個蝦球給我,「所以身手才那麼好吧。」
樂太太說:「也對喔。」

那一晚我收到蕙蘭的訊息,原來她在我剛上門的時候已經在問我。問我為甚麼在這裡。我後來答了,大概就是她們母親說的那樣。

在那之後那個飯局,我跟蕙心坐得有點遠,所以在席上也沒怎麼說話。但以我無所不談的性格,她應該無從不注意到我。大概也所以她會來質問我。我想,她要不是很介懷,大概她只會以後推卻這種飯局。所以我這個圈套,大概設得天衣無縫。

「要吃甜品嗎?」我問蕙心。
蕙心不說話,只是一直跟著我的步伐。我於是把她領到附近一間西式甜點店。
「隨便叫吧。我請客。」我把餐牌推給對面的蕙心。
蕙心看看我,欲言又止,最後回到餐牌上。但她似乎考慮很久,我便說:「如果喜歡的話,幾個都叫吧。就算吃不完,我可以包底。」
她張開口卻沒發出聲音,我又說:「叫吧,我甚麼都吃。」
她深吸了一口氣,說:「那要個榴槤盛會和熱情派對。」
我依樣下了單,然後見到蕙心秋波明亮地看著我。她說:「阿聰不喜歡我吃榴槤。」
「他啊……很多東西都不吃,不像我哈哈。」我摸摸頭說。
她無聊地翻著餐牌,我知道她不是想再叫甚麼,只是一時不知道怎麼說起。
「其實你……不喜歡嗎?」我試著說。
「嘎?」她又驚又羞地撥撥手,頓一頓又說:「你說甚麼?」
「我說,你不喜歡我出現在你附近嗎?其實你媽和Winnie她們,我們的交情也沒很深,所以……」我未說完她就截住了說:「不是啊!我……我這樣問你,是因為……」
「因為?」她遲遲吐不出話,所以我這樣問。
「因為很驚訝。」她終於說著。
「我也覺得很驚訝啊。沒想過我們可以這樣重新認識啊……」我流利地說著準備好的台詞:「抱歉,我說錯了。」
「嗯?」她疑問。
「這樣說好像我們絕交過似的。」我笑著說。
「其實我……」蕙心還是七上八下、拿不定主意說話。
「不要緊,其實我們可以正式交個朋友。」我說:「畢竟之前……其實也不算朋友對吧?」
「嗯。」她輕輕點頭,又說:「謝謝你。」
「謝我?不用謝啊。我也想跟你交好的……」我伴著淩厲眼神說:「你始終算是我嫂子吧。」
她「嚇」的倒抽了一口涼氣,沒有說話。之後餐點也來了。

我把蕙心送到她家樓下,最後對她說:「那我們常常一起吃飯啊。」
她點了點頭,轉身離去。

凡鳥不飛(八)拿捏

勒到呼吸困難才知變扯線木偶 這根線其實說到底 誰拿捏在手

經過這半年來的努力,我準備好捲土重來。

我首先旁敲側擊,先跟她的家人熟絡。
因為她們的母親樂太太會踏單車去街市買菜,我本來是想以單車意外為引子去結交。

然而在既定當日卻在樂太太光顧的參茸海味店裏發生了劫案,而且在店員不肯就範之下,拉了樂太太作人質。店員一陣慌亂,剛好在場的我當然不放過這個機會。那兩個毛賊看上去有點慌亂,顯然生手。加上武器是只是仿真度高的玩具鎗,用來嚇無知婦孺還可以。雖然短距離攻撃有一定傷害,也不致重傷或生命危險。
我瞄準店內的掃帚,靜靜撿好,上前一挑一撥,挾持樂太太的賊人武器便落下,再一打腿背便能制住。另外那個賊人本來就連武器都抓不住,小腿一軟也自己跪了下來。未幾警察就來了。店主和樂太太都來謝我,又是送這個又是那樣的,我都謝絕了。但樂太太離去時還不住說她有多慌亂,我便提議:「太太,我送你回去吧。你也嚇壞了,也順道幫你拿東西吧。」

然後竟就輕易上到家裏。不過當然我也不能太過,便站在她家門前把載菜袋子遞進去。樂太太驚奇地轉頭看我說:「咦?進來吧沒關係。穿著鞋子進來吧」
我推辭說:「不大好的。我畢竟是街外人嘛。」
樂太太便說:「年輕人怪生外的。好吧。那下次見到你請你飲茶吧。」
我微笑沒應著,她又說:「叫我樂太。下次在街上記得叫住我。」
我說:「謝謝你啊樂太,我叫阿風。」
樂太太一臉「你真是的」的表情說:「我謝你才對吧?阿風你真的太過有禮貌了。」

然後以後當然多的是上樂家的機會。

***

我當然不只留這一手。

她的兩個好友Winnie Chung鍾樊思和Sandy Ko高珊兒都常常參加交友配對活動。這也是容易入手的空隙。
網絡世界是沒有甚麼隱私,把樊思和珊兒的名字搜一搜,自然就知道她們常常參加的活動是哪個中介公司搞的。我雖然撲過幾次空,但最終還是順利地認識了她們,也交換了聯絡。

我也保持適當距離地表現先交個朋友。之後也個別地跟兩人食過飯,上過街。我後來也提議過一些集體活動像行山、燒烤的。

暫時也順利進行中。

凡鳥不飛(七)遙控

誰當初想擺脫被圍繞左右 過後誰人被遙控於世界盡頭

有些人輕易往前走,有些人裹足不前。像蕙蘭,曾經因為阿聰死去活來,現在也有別人,不需要找我療傷。我被我的過失絆倒,從此只能伏地蛇行。日子也得過,只不過無論如何都不能像當初那般稱心。

肝氣鬱結,中醫是這樣說的。嚴重的話會引致腫瘤,中醫當時是這樣說的。但當外父終於願意去身體檢查時才發現,癌細胞已擴散開去,連移殖手術都無法做了。我記得那是一個多雨的春天,外母也跟天氣一樣一直落淚,又囑咐了我很多事,我都記不起。我只記得外父臨終時終於願意跟我說話:「迎風,雖然我不知道你做了甚麼,但我知道是你的錯。你求我原諒也好,既然倩如已經不能再原諒你,我的原諒也無用。」
「倩如我的女兒,父親來陪你了。」這是他停止呼吸前的最後一句。
外父出殯的那天,困擾的毛毛春雨停止了,是個陽光和煦的晴天。跟倩如那時一樣。也許是離世的人終於釋世,不再跟現世的糾纏。然而這又代表甚麼呢?

***

夏季伊始,是繁忙的時節。阿聰今年升了職,就沒有再來幫我教班。不過阿聰更空閒了,之前好段時間也是逢週末就拍拖,但倒也沒聽阿聰說他跟蕙心怎麼了。
至於我跟蕙心,自從上次傳過訊息以後,她終於在facebook上接受了我的交友請求。自此以後,我開始不斷窺探她的生活,所以我也肯定她未有跟阿聰分手,只是她的確跟阿聰少了見面。

我像癮君子般不能自拔地窺看,然後才發現我如此不了解蕙心。看得越多,就越是好奇;越是發現自己不清楚的事,就越想看更多。然後每日每夜,才發現自己趕上了跟蹤狂的步伐。
樂蕙心,1993年6月2日生,屬雞、雙子座,是一個白領,在小型貿易公司工作;沒幾個同事,上司是個愛自吹自擂卻沒有甚麼實績的中年男人;喜歡周杰倫、EXO(特別是伯賢)和Brad Pitt;最常去旅行的地方是首爾(每年都會去看演唱會)共8次、濟洲2次、日本各地共4次、台灣4次,沒去過亞洲以外的地區,但最喜歡的地方是斯德哥爾摩,因為喜歡雪國和IKEA,所以去4次日本都是雪季時份;中學是慧雅女子中學(跟蕙蘭一樣),唸文科,曾任德社社長、領袖生、家政學會幹事,最好的朋友是Winnie Chung、Sandy Ko和Yannis Lam;末代會考生,成績是不過不失的20分,強項是世界歷史和英文,弱項是數學和跟數字有關的事;嶺南大學英文系,二等榮譽畢業;跟阿聰是初戀,以前暗戀過一個同班同學Ray Li,但當時Ray因為跟老師Jenny Chan搞師生戀,所以沒表白,除此以外一篇空白;逢週六日去社區中心做義工,間中會上興趣班和跟朋友聚會;平日6點下班,通常會直接回家,有時會先到家附近的CD Warehouse看看有沒有新碟;跟阿聰約會也多數是下班以後,多數是普通地吃晚餐,有時會看電影(但除了有Brad Pitt的戲,蕙心對電影的興趣缺缺);最喜歡的顏色是白色,如果選衣服首選白色連身裙;……
夠多了嗎?我覺得永遠也不夠。當知道一個事,又會想知道那連帶的事。不只她的頁面,她朋友的頁面,我也盡可能去查探。每每就是越挖越深。我知道我有點病態,但我希望蒐集到越多的資料。我要設下完美的圈套,把美人一舉捕獲。

[按:跟寫上篇的時間隔得有點長,一開始下筆時不是太順暢。我現在想了想後續,這可能要二十回左右才完成。我希望盡可能精簡,太冗長也不是我希望的。]

凡鳥不飛(六)禱告

[按:此後為第二章]
當我工作、睡覺、禱告、娛樂……那麼刻意過好每天,誰料你見鬆綁了又願見面

根據倩如公開的遺書,麗儀因為恐嚇和跟縱行為被捕。麗儀對倩如的纏擾行為大概持續一年,但只有我知道倩如真正的自殺原因。是我有負於她,我所虧欠她的今生今世都無法償還。我不知道倩如有沒有跟別人說,但我是到死都不會讓別人知道。我唯一可以做的,就是繼續孝順她的父母。
外母說:「既然我們今生沒緣份,你也不要留戀倩如了。去找別人,我們不會怪你。」
外父則一如既往,對我不說一話。但如今如有我去邀請他們來吃飯飲茶他也願意前來。過時過節,我給他送禮他也願意收。大概外父也沒有責怪我。

阿聰並沒有遵守那個「要不是你要結婚,我一定不會跟你爭」的承諾。他跟蕙心似乎發展不錯,幾近談婚論嫁的地步。或者因為這個緣故,我開始想疏遠他。但自從倩如離世之後,他卻更加關心我。也許是受到蕙心的影響,他好像變得更會照顧人。

***

這一年倩如生忌,阿聰依舊陪我去掃墓。我一如以往待外父外母離開之後才進骨灰龕堂。在我正打算進去之先,阿聰拉住我,說有一個人也想來。
我好奇我與阿聰之間還有哪個共同朋友會認識倩如。
阿聰往門外招招手,一個身穿全黑衣服的女子走近。她一近前,我才認得是我朝思暮想的蕙心。她本來就瘦,現在清減了更多,臉色也甚是蒼白。我看著她啞異得無得反應,甚至連她對我打招呼,我也回不到半個音節。只是胸腔滿溢的思念無法制止,也是又愛又憐。
「喂風少!」阿聰一記拍在我頭頂上把我喚醒過來。
「為甚麼這麼迷茫?不認得?」阿聰見我沒反應又繼續說。
我連忙說:「怎麼可能不認得?」又說:「怎麼今天會來?」
只見那雙水靈依然的眼睛像從前一樣直直地望著我,風情萬種。阿聰替她說:「沒有,就來看看嫂子罷了。」
我點頭不語,便帶他們進去內堂。

我加插了鮮花。龕位因剛才外父母來過,已經打理整齊。我合掌拜拜。自倩如過世以後,我沒再上教會,彷彿與宗教再無聯繫。說到底,讓我這種人沒可能乖巧聽教旨,也只會讓神明蒙羞。我現在只希望倩如在天上安好。
我斜眼看看一旁的兩人,阿聰像個在等父母下班的乖小孩,而蕙心默默看著倩如的墓碑,像有千言萬語卻欲言又止。我好想知道她的心事,想知道她為何而消瘦,想知道她的近況,想知道她的一切一切。
我說:「好了。你們要去拍拖嗎?」
阿聰興奮得像聽到下課鈴聲的小學生般,推著蕙心就走。我突然想起他曾說我的樣子太滑頭。想來也是,跟他木訥乖巧的樣子比較我看起來比較不可信。

那一晚,我收到意料之外的訊息。

Irene: 風,很久沒見,我是蕙心
Me: hi
Irene: 知道你太太的事,替你難過
Me: 這……也是我的錯
Irene: 別太怪責自己,這種事不可能全怪一人
Me: 也跟我脫不了關係
Irene: 我
Irene: 聰之前跟我求婚
Irene: 我拒絕了
Me: 為甚麼
Me: 不是行得好好的嗎?
Irene: 嗯,有點原因
Me: 啊
Irene: 你最近好嗎?
Me: 也是這樣吧
Irene: 哦
Irene: 聽說你沒再在中心教
Me: 是啊,現在主要在會裏教
Me: 有興趣繼續學嗎?你那時候學得不錯

她沒有再回,但這段曖昧不明的對話,令我覺得好像有點希望。

***

我和蕙蘭說好了,要是需要會立即停止現時的地下關係。但我們也不是保有甚麼情感聯繫,只有肉慾。
「今次之後,我想完結。」我躺在床上說。
側睡背向我的蕙蘭說:「嗯,其實我以為早就應該完結。」
我們之間靜默了好一陣子。
「你老實答我,你老婆的事跟我有沒有關係?」她小聲地問。
「是我的錯而已,跟你無關。」我說。
「你知道我不是喜歡你,你不需要擔心我的想法。」她說。
我說:「沒有,是事實。她本來就知道我有異心,所以真的與你無關。」
她「嗯」了一聲,翻身過來擢擢我,說:「姐說她還是處女。」
我露出驚訝的表情說:「甚麼時候說的?」
「就最近,我問她為甚麼拒絕阿聰的求婚時說的。」她精神滿滿地說。
「這是原因?」我坐起身說。
她「哎吔」一聲也支起身來說:「不是啦!她不像我,其實阿聰是她的第一個男朋友。」
我不明其中,她又說:「她希望把處子之身留給她的丈夫。」
她繼續說:「她是個寧缺勿濫的人,所以她會跟阿聰一起我就覺得奇怪。她說是因為阿聰的攻勢猛烈。」
「嗯。」我說:「都是因為我,令我們五個人都不開心。」
「沒有啦,我看聰少是很開心的。他應該……是真心喜歡她。」她落寞地說。
「他……我真的沒見過他那麼認真……」我猶豫地說:「其實……認真得出奇。」
「不明白。」她捲回被子裏,又說:「你是再見到她,所以終於重新振作了嗎?」
我沒答話,但大概我認為,能給蕙心幸福的人,只有我。

[按:我本來預定是想寫bad ending的,但我看好像也可以happy ending。因為畢竟我原本打算跟我《一絲不掛》的藍本去改,好像不應happy ending。我考慮吓寫雙ending還是依原計劃好。下幾篇需要多點時間想想。]